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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大海搏斗的第26年他成了海上哲学家

来源:M6米乐官网登录    发布时间:2024-01-12 09:20:26

2024-01-12

渔民老四是双栖动物。人生的一半时间在赶海,另一半时间在岸上生活,但即便上了岸,他的心思 ...

  渔民老四是双栖动物。人生的一半时间在赶海,另一半时间在岸上生活,但即便上了岸,他的心思也挂在海里。 2019年9月18日凌晨四点半,老四一直站在阳台上看天。

  前一天海上风平浪静,他往棋子湾山脚下的海域放了50个海鳗笼。那里海珊瑚茂盛,是面包蟹出没的地方。按计划,那天凌晨他该往北边开一个半小时的船将海鳗笼悉数收回。没想到夜里突然起了北风,他有些忐忑。

  “捕不到鱼是小事,但网具坏了就会耽误之后(捕鱼)。”老四反复说。 他今年39岁,已经有26年作业经验。

  但在第二天,他在西瓜视频上发布的7分18秒的短片中,只有三秒钟下雨的画面。更多的是将收获的海鲜倒进黄色的篓子里,用夹子将石斑鱼、海鳗、螃蟹倒入船舱,将一些过小的海货放回海里…

  突然他将一个海鳗笼怼在镜头前,激动地说:“这里面有条大的!超大的!爽!”

  结束时,老四说完再见,突然想起还没自我介绍,于是又腼腆地补了个镜头:大家好,我是老四。

  在海里他是一个经验比较丰富的渔民,会因突然的天气变化而忧愁,在岸上他是在西瓜视频拥有169万粉丝的短视频创作人,有选择地展示着他和大海相处的日常。

  故事的面子,老四持续抓着猛货、永远对着镜头笑意盈盈地说着俏皮话,故事的里子,是老四曾为生计发愁、一度找不到作为渔民的价值。

  他的前半生,靠大海喂养又与之搏斗,他遭遇诸多坎坷,却又靠自己的运气和坚韧化险为夷。他的短视频和他本人的故事,与其说是展示了一个普通渔民的真实生活,不如说是诠释了一个人最朴素的尊严——关于人如何与大自然相处,如何在逆境中守住平凡生活。

  老四最开始有做短视频的想法,是朋友的启发。2018年9月,朋友问他想不想把赶海过程分享给网友,老四一头雾水:渔民生活平平淡淡,怎会是吸引人呢?他觉得拍视频就是不务正业。

  朋友向他解释,短视频是现在最流行的互联网传播形式,如果做得好,有机会赚到钱。

  2016年他右手手肘得了骨囊肿,原本不是多棘手的难题,但硬生生地被县医院的医生治成了大毛病,等他拖着手术失败的右手到海口大医院时,已经面临截肢风险了。“在路上一直想,如果手废了,以后要靠什么吃饭。”

  虽然后来手被治好,但手臂上却永远留下了一道十几厘米的疤和一个引流脓液的洞,遇到阴雨天或需要用手肘时,老四总感觉力不从心。

  “我们的下一代不会再做渔民了。”老四总这样感慨。他说,虽然现在海南有明确的休渔期,但总有大型渔船在外海铤而走险。“小渔民带网具去抓鱼,每天取走的东西造不成对生态的伤害。但那种大渔船,会连海珊瑚都一起拖走,那是海洋生物生存的天堂……所以小渔民只能走向灭绝。”

  “现在没有哪种作业方式能一年四季抓到鱼了,每条船都得配几种网才行。”老四清清楚楚记得,26年前在海里下刺网,数量只需现在的三分之一,获得的鱼量就是现在的十倍。好光景一去不复返。这两年每次去海里,他心里都七上八下,要是收成不好,连开船的油费都赚不回来。

  “内忧外患”下,老四决定试试。最开始,老四在朋友的建议下展示了最原始但也最不实用的捕鱼方法:徒手捞鱼或者用竹子、棍子在浅水区插鱼。

  不过现在渔民已经不会这样捕鱼了,这样的内容更像是老四日常生活以外的表演。观众很快识破了这样的谄媚。有人留言说他虚假,老四委屈也不安。他说自己要在捕鱼之外花时间拍和剪辑,七八分钟的视频经常得熬七八个小时。“完全耽误了我的正常工作。”

  做到快一个月时,老四差点放弃。但迫于生活上的压力,以及这份“兼职”第一个月就带来了几千余块的收益,他才咬牙坚持了下来。

  但老四总结了第一个月的得失,他决定还是得拍真实的渔民生活,这样既不耽误正常捕鱼,也可以在镜头中表现得更自然。

  这之后,老四的视频拍的越来越顺利。遇到有意思的事情,他能像对朋友一样对镜头说话;遇到很难用学名表达的鱼,他就索性叫它们漂漂亮鱼、翠花鱼;遇到收成不好的日子,他就拍一些自己日常生活的素材。

  他对妻子好,是宠妻狂魔;他爱唱歌,视频里常哼几句;他还会给几条鱼安排“剧情”,称它们“海神五叉戟”。

  他的质朴、幽默和偶尔灵光乍现的生活智慧使他成了赶海界的网红。2019年春节,老四正坐在码头渔船上修补渔具,突然有两个游客模样的人指着他问:“你是那个西瓜视频上的老四吗?”老四尴尬得不知所措。他想,握手吧,手上脏兮兮的,不握手吧,又很不礼貌。他还不适应被当成偶像。

  做短视频之前,他从小到大拍过的照片没超过十张。对自身为什么能被这么多人喜欢,老四也拿捏不准原因。“渔民的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子啊。”老四说,“有时候抓不到鱼,能怎么办呢?我就自我调侃、自嘲一下,别人就觉得挺搞笑。”

  不过他不喜欢“粉丝”这个说法,觉得那样不平等,他更喜欢将屏幕另一端的观众称为“网友”。

  “我就是个普通人。”老四说这是他的自知,“农民的生活不追求浪漫不浪漫,只要肚子饱,就是我们追求的东西。”

  他家兄弟姐妹六人,全靠父亲在渔港船厂做出纳会计的微薄薪水养活。八岁时,老四第一次跟村里的渔民出了海。小学毕业后,老四没再上学。那是1993年,在经济尚不发达的海南,年轻人的工作机会很少,要么去广东打工,要么学泥瓦匠、木工,要么就是做渔民。当时海洋环境比现在好,老四就跟着大哥上了船。

  最恐怖的一次,是在西沙群岛作业,回程时遭遇暴风雨,几米高的巨浪仿佛随时都能把小船吞没。

  后来每当有人问老四“在海上遇到的最刺激的事情是什么”时,他都会想:“什么刺不刺激?又不是蹦迪!”他说遇到风浪最要紧的是在控制损失的前提下平安归来。

  “渔民在海上只有两种心情,一种是提心吊胆,一种是抓到好货的愉悦。我在与这条鱼搏斗时,心里想的只有这条鱼的价值。”老四说。和大部分去海边度假的人不同,渔民在海上求的不是娱乐,而是生活。

  但过去二十多年,随着渔业的衰落和海南经济的发展,陆地逐渐提供了比海洋更广阔的就业环境。

  对于自己是个渔民,老四也不自信。“脏兮兮的,身上味道很浓,皮肤被太阳烤得很黑,因为摸柴油机,手指甲里黑黑的,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渔民。”这让他在现实中遭受过不少冷眼。他试图摆脱渔民身份。

  1997年,老四决定上岸碰碰运气,到一家水泥厂打工。做了几个月,最后薪水还没在船上高。“我的生活没选。”老四又做回了船工。

  2000年前后,鱼类丰盛,老四在船上给老板打工,一年能赚四五万,但那个时间点,也是老四最想离开渔业的时候。当时他和三哥在一艘灯光船上工作,老板对员工非常苛刻。十多个年轻力壮的工人就吃几盘连肉沫都没有的菜,犯了一点小错,轻则打骂,重则人身攻击,还经常被拖欠工资。

  虽然老四做事踏实,算是其中没被“重点照顾”的人。但那种“人生没有希望”的感觉还是时时笼罩着他。衡量之后,耐受度更高的老四决定先帮衬三哥离开渔业。彼时开出租是一份体面工作,哥俩就用打工的积蓄开始了这个生计——不过令老四失望且略微讳莫如深的是,他最终还是孤身一人留在了海上。

  之后的日子里,老四一度在在“认命”和“不甘心”之间自我怀疑。一方面,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可能只能做个渔民了,另一方面,他又想继续寻找着出路——这个出路,不是他在休渔期做过的水电工、泥瓦匠,而是真正有成就感的事。那一段时间有朋友开地种果园,找他投资,他也拿出几万血汗钱,结果什么都没种出来。

  随着船老板生意愈发惨淡,老四工资从鼎盛时期的四五万降到了两三万。2012年,老四回到家乡。他对其它行业失望,决定开始实践一个渔民最古典主义的梦想:有一艘自己的船。

  他借了六万五,买了一艘适合两个人作业的船——靠开出租车每月只能赚1800块的弟弟原本会成为老四的搭档,但他太晕船了。老四找不到新的合作伙伴,那艘两个人的渔船也就闲置了下来。

  可债还是要还的。老四唯一的生存技能就是捕鱼,于是他只好又借两万五买了一艘一个人的渔船。那两年,老四白天黑夜地工作,别人赶完早市坐在码头堤坝上聊天了,老四会再去附近的海域撒一波网。直到2年后还清借款,他才感觉人生重新获得了尊严。

  他想通了,“天上不会掉馅饼,别人都是救急不救穷。你别觉得老天不公,躺着靠别人来救济。你的选择就是你的选择,谁都是靠双手去创造生活。只要有劳力,我们不缺胳膊不缺腿,总能把日子过好。”

  渔民生活艰苦,应该要依据潮汐的变化和当天网具的不同调整上班时间。下地笼的日子,凌晨两点就得出海,如果下刺网,那可以等到凌晨四点。收网了,也要在开市前把一筐筐海物扛向市场。

  不规律的作息给老四带来了一些职业病:三餐不定导致肠胃不好,过了午夜十二点每小时会起床一次。

  即便这样,捕鱼还是从职业变成了热爱。“就好像两个人相处久了总有感情。”他说,相比于岸上复杂的人际关系,他更喜欢大自然的单纯。“那么多年,那么黑的夜里,只有我自己。”大海让他放松。“就好像城里人喜欢到KTV买醉唱歌,捕鱼也是释放压力的一种。”

  老四最喜欢早晨和傍晚。那也是渔民作业的最佳时机。坐在船上欣赏一望无际的天空和海水时,老四能感到无人打搅的自在。他说自己虽然文化程度不高,但很喜欢那种诗化的感觉。“天上有云彩在变化,很幽静,人就好像有了无尽的想象力。”老四时常幻想有一天能牵着妻子、小孩的手在沙滩上散步,静静地躺着看星空——老四说这是他的白日梦。

  拍视频这一年,他的生活上的压力缓解了不少。每月在西瓜视频的收入几乎是他做渔民收入的三倍。老四说,做短视频几乎算是他唯一成功的副业。妻子没生第二个孩子前是主要摄影师,现在这一个角色由侄子、外甥轮流担任。

  对于如何拍出好的短视频,老四已经有了自己的创作理论:“得换渔具,比如今天搞了地笼明天就可以放海鳗笼,今天去了外海明天就可以去山脚下的海域,总之得保持新鲜感。另外观众喜爱看大货,所以得拍丰收的镜头。”不过题材只能随机应变,因为“你连明天会捕到什么鱼都不知道”。

  有的时候老四也会焦虑:接下来应该给大家看什么呢?160多万的关注、有人每天都在等着看视频,老四感到了压力。他总结过网友的需求:“他们就喜欢看我胡乱吹牛、嘻嘻哈哈、很生活化的(视频)。”

  但不管有没有镜头,他现在赶海的状态都是松弛的。多次转型失败后,老四有了新的感悟:“不管做什么工作,都要投入进去,像我以前脑子里都是转型,但如果现在这份工作也做不好,也谈不上转型不转型了。我现在拍视频,全部融入进去,就觉得这份工作也挺快乐。”

  短视频从经济上改变了老四的生活近况,也从精神上改变了他对渔民身份的认知。前二十年在陆地与海洋之间兜兜转转,老四始终感觉自己是低人一等的社会底层。“以前吃再多苦都不怕,就怕别人不尊重的眼光。”老四说。是网络上网民的拥戴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并非一无是处。“以前换不同的工作,但其实都是劳力……这个工作给了我一种存在感和成就感。那么多人喜欢你、支持你、你就感觉自己还有点价值。”

  2012年从三亚回家乡后,老四忙于奔波,除了用手机看感兴趣的军事新闻和拳击视频,老四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往来。直到开始做短视频,他才重新恢复了与社会的连结。

  “他们喜欢看我,我也喜欢看他们。”老四说。他和网友交流,也从中得到过有效的生活建议。比如视频中有小孩拿着筷子,就会有网友提醒老四这样很危险。“得到陌生人的关心,我有时会感到尴尬,但还是很欣慰的。”

  老四现在很享受平静的乡村生活。屋外的树上有鸟叫、有松鼠出没,每天一边捕鱼,一边拍视频,下了工和其他渔民在码头上聊聊今天捕到了什么。

  他说:“大海养育了我。”虽然他有时会担心老去之前,这个行当就会消失。不过他很清楚,无论如何,他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海了。

  “大海给予你什么,你就会得到什么。”老四时常畅想,要是不靠捕鱼为生的话,他就能享受纯粹的捕鱼的乐趣了。他这样描述那种主动性和兴奋感:“和鱼角力,融合速度、力量,再不断把它拉上来。”

  到那时他也不用再管收获是否丰盛,鱼多了到市场上卖掉,鱼不多就自己吃掉。“这么做可能会辛苦一些,但是吃自己劳作的成果,也是掏钱买不到的快乐啊。鱼还可以给家人吃,有些还能给老人做药引子,何乐不为呢?再说钱的用处不也就是这样子吗?”最近妻子生下了第二个孩子,老四承包了所有家务,他一边煮鱼汤一边说。

  其实,老四心里一直装着一个安居乐业的梦:房子建在海边,院子里有果树和菜地,自己捕捕鱼,妻子不需承担很多家务,孩子茁壮成长。不过,很多人不知道——13岁入行时的老四实际上也是晕船的。